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余生:活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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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12-19-2018 06:02:43 |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|倒序浏览 |阅读模式
活命

原创: 余生  真实故事计划  4月1日


-这是真故非虚构大赛的第 22 篇入围稿件-

憨子

扫完院子,姥娘蹒跚着走向柴垛,去收晒在上面的舅舅的褥子,抱进屋里给他铺展到火炕上。舅舅常常尿炕,那褥子总是带着一股尿骚味,还有尿晒干留下的白色印迹。

那时舅舅已经有二十多岁了,按年纪说不该尿炕了,可他是半个傻子,只有六、七岁的孩子的智力,村人都管他叫“憨子”。

因为憨,舅舅一直打着光棍。村子里的孩子都知道娶媳妇是用来“点灯说话,吹灯造娃娃”的。舅舅也明白娶媳妇的好处,看得出来他很心急,想快点有个媳妇。

村子里有年轻人买了二手自行车,穿一件长过膝的蓝布大衣,飘着长发,风一样掠过街巷,“吱”一声捏了车闸,停在舅舅面前。

舅舅似乎明白了些什么,对姥爷说:“爹,有洋车子的人才能娶上媳妇,我也得要一辆。”

姥爷在外面怂,可在家里有时会耍一耍横,“你看看那买洋车子的都是些啥人物?”

“啥人物我不管,没有车子就没媳妇!”

“咱买不起那东西。”

“人家都买得起,你咋没钱?”

“人家有钱,你找人家当爹去。”

两个人都恼了,起了蛮劲儿,姥娘也劝不住,舅舅先动了手——他们在院子里打了起来。一开始两个人站着扭打,后来抱在一起在地上翻滚。姥爷那时还算强壮,可还是比不上血气正旺的舅舅,舅舅把他摔倒在地上,摁住他的上半身,抽出一只手来打他的头,他挣扎不起来,只两条腿使劲地蹬。

风水先生

秋天,割完麦回家,天已经是黑沉沉的。

姥娘就坐到木墩儿上,身子一前一后地拉着风箱。不知谁家的孩子在屋顶的烟囱里塞了东西,烟走不出去,灶间弥漫了浓烟,进而整个屋子里都烟气腾腾了。

灶堂的上方,有一个简陋的用薄木板钉成的神龛,香炉里燃着三支香,供着的是灶王爷夫妇,画像下边写着“九天东厨司命灶王府君”。

饭熟了,姥娘双手捧着菜,口中喃喃:“灶王爷爷,灶王奶奶,来吃吧,来吃吧,吃好了把福气带来俺家——给俺的儿子送个媳妇吧。”

她一定要敬了神、替舅舅向神讨过媳妇才肯开饭;逢初一、十五,还要供奉天上地位最高的神——老天爷爷、老天奶奶。尽管虔诚,神灵却从不应她,媒人没上过门,四处托人也都没有用,穷已经让人退避不及了,况且还傻。

村子里每逢谁家的树上挂上了大喇叭,唱起了《朝阳沟》,就是这家娶媳妇了。娶媳妇的人家要把这戏反复播上三天,夜里也只停几个钟头。每逢这样的夜晚,姥娘总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,过一会儿叹一口气。

村子里有懂些风水的人说姥娘家的宅子太过狭长,直上直下,没有遮拦,怕是冲撞了哪路神明,神明不高兴就把家里的福禄人脉都收去了。姥娘听得入了心,逢着村里来了风水先生她都恭恭敬敬把人家请到家,烟酒伺候着,求“解法”。

有个穿着破棉衣的风水先生寻上门来,姥娘赶紧蒸了白面馒头,做了四碗菜,又让我去供销社买了三块钱一瓶的兰陵大曲和黄金叶香烟招待先生。

“俺这个儿……小时候挺聪明,比别的孩子都懂事。他五岁那年,有一天,本是湛晴的天,却突然起了风,黑云彩掩住了天——眼着就要下雨,可刚收的粮食还在屋顶上晒着呐!我慌着去收粮食,他顺着梯子爬上来帮我,上半个身子刚刚伸出屋顶,突然刮来一阵大风……他仰着脸摔下去,摔坏了头……从那以后就变憨啦——只怪我当时没请个先生给唤一唤魂儿。”吃饭的时候,姥娘小心对先生说。

剧照 | 《活着》

姥爷在旁边叹口气说:“唠叨多少遍了,生个傻子,总说是摔的。”

先生轻声一笑,狠劲吸了一大口纸烟,接过话说:“不要紧,我见得多啦。比他傻的我都能治好。”一家人听了,就更加恭敬地侍着他吃饭,小心地顺着他搭腔。

先生酒量好,独自把一瓶兰陵大曲喝得干干净净,吩咐姥爷借来笔墨纸张,提起笔,神色凝重地一气写下去。

先生写了满满好几张纸,又让人取来铁盆和一大碗冷水,把那篇字丢到盆里点燃了,烧得只剩下灰。先生小心撮起盆底的纸灰,撒到冷水里,用手指搅拌均匀。做完这些,他转过身对舅舅说:“喝下去!”舅舅不肯,立刻遭了姥娘训斥:“你不想讨媳妇了么?”舅舅端起碗,痛苦地闭了眼,把冰凉的灰汤一饮而尽。

当晚,舅舅没吃饭,而且照样尿了炕。但姥娘说舅舅的眼睛里似乎比平日活泛些,看东西时不那么死死地盯着了。她不停地往媒婆家跑,告诉人家“俺儿就要好起来了”。

先生说舅舅的病积久了,急不得,慢慢治才能除根儿。他在姥娘家住了下来,隔些天就施一次法术。为了改变风水,姥娘家的厕所、猪圈都先后移了位置,并在院子里建起了一面屏风墙,用来阻挡晦气。最后他法术都用完了,姥娘珍藏在粗瓷坛子里的腊肉也吃尽了,舅舅仍是一副傻傻的样子。

先生眼见一天天胖起来,但是没人再提给舅舅治病的事了,大家似乎忘记了请他来这里的初衷。

到了春耕的时候,姥娘蒸了一锅干粮,让先生带着离开了。  

媳妇

舅舅拿筷子伸到我碗底一捞,发现了里面的荷包蛋。舅舅说:“就知道疼你外甥儿。”

姥娘说:“鸡蛋得攒着,卖了钱给你娶媳妇儿。”

“又哄我。谁看得上我,要娶早该娶了,王家的大瘸子都买媳妇了……灰汤也喝了,啥用也没有。”

“再难也得给你娶媳妇,你等着吧。”

那年头可是攒不下钱;地里的收成交了公粮、征购粮,交了“三提五统”(村级三项提留和五项乡统筹,2006年后取消),再除去购买化肥、柴油和种子的钱,剩下的只够糊口了,来年的肥料钱和油盐用度都得想别得法子筹措。一年到头手里都紧紧巴巴的。

姥娘只能指望那窝下蛋的母鸡了。和买媳妇需要的花费相比,卖鸡蛋的收入太微薄了。姥娘五天只能攒二十几个鸡蛋,才卖两块多。

村子里有不少外地媳妇,云南的,四川的,贵州的,来的时候都是些年轻姑娘,有的过了几年跑掉了,有的老老实实给买家生儿育女,在村里扎了根,当了娘,成天抱了孩子在巷口坐着。

德盛家是第一个舍得花大价钱买媳妇的,他们为二儿子“二孬”买了个云南媳妇。头几年和“二孬”过得很好,两人总成双成对地下地干活,不过后来还是走掉了。

“二孬买来个媳妇”的消息只用了一会儿的功夫就传遍了全村,吃晌午饭时,看新媳妇的人挤满了德盛家的破院子。看新媳妇的人太多了,院子里站不开了,有的爬到墙头上,有的差点被挤到猪圈坑里。

平时总是对人恶声气的“二孬”像是变了个人,咧着嘴一个劲地憨笑,不停给人倒茶递烟,“二孬”娘也高兴地不知道咋样才好,只把糖啊、瓜子啊大把大把地抓给小孩子。

新媳妇虽然坐在椅子上,但仍然可以看出身量很高,有点胖,留着短头发,偶尔抬起头,用又黑又大的眼睛对人群惊慌地扫一下。

“二孬媳妇真不孬。”有几个没讨到媳妇的年轻人悲伤地嘀咕。

此后,不断有外地女人被卖到村子里。不管是笨的傻的还是残的,只要肯花钱都能买到女人了,甚至能买到像“二孬”媳妇那样让人垂涎的女人。

也有被骗惨的。顺堂娘男人死得早,顺堂又有些憨实,所以也没娶着媳妇。

顺堂娘从出嫁的女儿那儿拿到一大笔钱,又东借西凑,好不容易凑足三千块钱,给儿子买来个女人。

等女人住进了家,才发现不对劲。这女人穿着臃肿的棉衣,显得身子很粗壮,讲话时粗声大嗓、瓮声瓮气,咋看咋不像个女人。顺堂娘不登底儿,先让女人和自己住一晚。

到了睡觉的时候,顺堂娘点着灯,佯装打起呼噜,专等着那女人起身尿尿,好看个究竟。冬天夜里方便不出屋,小解就尿到屋里的便盆。

到了半夜,那女人起身小解,顺堂娘听见哗哗的响声就睁开了眼,这一看把她吓出了一身汗——那“女人”正站着尿尿。第二天,顺堂娘叫上顺堂和那人理论,那人却说也能蹲下尿尿,当他是女人就行,原来他是个阴阳人。

卖家早已经无影无踪,想退钱已经不可能了,可这阴阳人也实在不能留,就打发他离开了。

剧照 | 《活着》

人家都买来个好好的媳妇,自家竟买来个半男不女的怪物,最后闹得人财两空。顺堂娘受不住,哭了一场,跳进猪圈坑要寻死,幸好那猪粪粘稠的很,她没有立刻沉下去,邻居听到动静赶过来把她捞了出来。

这样悲惨的教训没能动摇姥娘的决心,她开始拼命攒钱,打算也给舅舅买一个媳妇。

为了快点攒够为舅舅买媳妇的钱,姥娘又卖起了瓜子。可时间不长,这小生意就做不下去了。

有几个半大孩子,摸准了窍门,专等姥娘不在家时才来买瓜子,因为姥爷虽认得称,却认不清钱的面额大小,舅舅干脆连钱和花花绿绿的硬纸都分不清。

尽管姥娘出门前反复叮嘱两人不许卖瓜子,可他们都架不住人家的缠磨,每每会“卖”出一些。姥爷在家时还好,不会“卖”得太多,也能收回点本钱;舅舅自己在家时就等于白送了。

有一回,刚过完年,姥娘走亲戚回来,见那簸箩里盛着的瓜子凹下去一个大坑,她呆住,脸上变了色。舅舅从门外走进来,手里攥着几张彩色的硬纸片,递到姥娘面前。

那“钱”大概是从年画上剪下来的,剪成了纸币的形状。姥娘没去接,眼睛里满是无助的神色,身子想是散了架,极力支撑着,慢慢地迈步走进里屋,躺到炕上去了。

过了一会儿,屋里传出低低的呜咽,后来变成了拖腔的长哭,声音单调、苦涩,过了很久才停住。

交粮

支书家放在屋顶上的广播喇叭,总是突然地嘶嘶叫起来:“交公粮啦”、“出河工啦”、”修路啦”、“结扎啦”,多少年,没有消停的时日。姥爷他们在这呼喝中过完了后半生。

麦收刚刚结束,县里的电影队便下乡慰问了。村子里每有重大的事情发生,电影队就会来放电影,放到一半时,电影停下来,让村长讲话。

那晚,姥爷带我去看电影。片名叫《咱们的牛百岁》,放到一半的时候,放映员亮起电灯,点起一支烟,停了下来。

“咳咳,庄里的老少爷们儿,在党中央正确路线的指引下,在公社党委(公社虽然解散了,但还是习惯把镇称作公社)的坚强领导下,今年咱村的麦收任务胜利完成,获得了大丰收……”村长开始讲话了。

村长是退伍兵,不识字,但是出口成章,能够滔滔不绝地讲几个小时。

“吃水不忘挖井人,致富不忘党的恩。党的好政策给咱们老百姓带来了好生活,公社里的领导为了让咱们过上好日子,把心都操碎了,村班子为乡亲们服务也是死而后已。咱们种的是国家的地……”之后便是一通皇粮国税、依法征收之类的话。

剧照 | 《活着》

下半场电影,观众的情绪不像上半场那样激动了,听了电影上的俏皮话也不跟着哄笑了。

我们是电影之夜后的第三天去交的粮。

粮所的人都是火眼金晴,动不动就嫌你的粮孬,说你的粮潮、杂质多,或者颗粒干瘪,要喝斥你,不收你的粮。

吃过早饭,姥爷小心地揣了红皮金字的交粮证,紧一紧裤带,向公社出发,五六袋麦子实实鼓鼓地在地排车上打挺。姥爷躬起身子,两臂架起车辕,在后的一条腿猛一发力,车襻子隔着衣服勒进他的肩头,车子便吱吱呀呀地上路了。

姥爷前些年出河工的时候出了大力,腿落下了伤,得了很严重的关节炎,小腿还落下了静脉曲张的毛病,静脉突出皮肤,像豌豆秧子那么粗,有一回被犁铧划破了,流出来的全是黑血。

三十个村庄的上千辆地排车在乡间的小道上行进,都奔着一个目的地,最终都汇集到了官道上来,人、车和牲口挤在一起。

车流穿过镇子的街道,经过苏式的漆着红星的大礼堂和漆着“为人民服务”的镇政府,再往前就是粮所了。

离粮所还有一里地就不能前进了,交公粮的队伍已经排到了这里。

太阳爬到当顶,队伍却停止了移动。前面的人传过话来,说是粮所的干部们去食堂吃饭去了。姥爷从口袋里摸出两个白面和玉米“两掺儿”的卷子,给我一个,自己吃一个。

轮到我们的时候,太阳已经低低挂在西边了。

粮所的检验员穿着雪白的衬衫,手里操着一条一米多长的钢钎。他猛一发力,那钢钎刺穿粮袋,提上来时带出麦粒。检验员把麦粒倒进手掌中,看一看有没有杂质,然后丢进嘴里使劲一咬。如果嚼起来软绵无力,太潮湿,检验员就把手一挥:“拉回去!”这些都没有标准,全凭着眼睛和嘴把关。

一位老者向检验员贴过去,把头伸得与检验员的肩膀平行和他耳语几句,好像提到什么人的名子。那检验员便没用钢钎刺他的粮袋,只解开口袋,抓了一把上层的麦子,吃了几粒,不抬眼地说:“过了。”

另一位白头巾老者的麦没验过,因为“太潮,这是坑国家!”

钢钎刺进了姥爷的粮袋,抽出来时从破口处流出一点麦粒,姥爷慌忙上前捂住。

“杂质多!”检验员面无表情地给出定论,但却格外开恩地挥一挥手表示我们的麦“过了”,只是每袋麦子要扣除几斤“杂儿”。

姥爷不争辩,只默然拉起麦去过了称,开了单,一袋袋扛到粮库,把麦子倒入小山般的粮堆里。

公粮是白交的,不给钱;还有一部分叫“统购粮”,是国家强制收购的,这部分会给点钱,但是价钱比市价低了很多。他们付的不是真金白银,而是一张白纸条,上面写着个可怜的数字。

“啥时候给钱?”姥爷问。

“国家什么时候有钱了,什么时候给你!”

“国家难哩。”姥爷叹口气说。

回家的路上,天黑透了,车子行进得比来时还缓慢。姥爷累了。我躺在空空的车厢里仰面看星星,身下铺着本装满粮食现在已经空了的口袋,姥爷“踏踏”的脚步声显得孤独而沉重。

疯子

九十年代初,镇上兴起了修路运动,姥娘最热切的念想在这场运动里成为了泡影。

姥娘家的老院子没了,土墙坍成了一堆黄土,老椿树也没了,只剩下两间西屋突兀地立在瓦砾间。拆了也就拆了,一分钱的补偿都没有。

建新屋花光了姥娘卖鸡蛋、卖瓜子攒下的那些钱,还跑了好几家亲戚借钱,欠下了几百块钱的债。打那以后,姥娘再也没提过给舅舅娶媳妇的事。

舅舅在那条街上也活了没几年就死了。

村人大多和姥爷一样规矩本分,让交多少粮就交多少粮,让啥时候交齐就啥时候交齐。

但也有不听话的。每年到了交粮的时候总要闹出风波来。

这一年,到了交粮的“最后期限”,韩家老三抗着不肯交公粮。村干部反复在大喇叭里点他的名子,他装作听不见;上门来催缴,他就说:“你们去年打的’白条’还没给兑钱呐。我这一家子老小还吃不上白面哩!”

剧照 | 《活着》

镇里没办法,就派出了“征粮队”。一队人把他带到镇上的派出所,让他双手抱住院子里的一棵树,把他铐在了树上。

等到韩家人交足了粮食、他被放出来的时候,脸上、身上都带了伤,精神也出了问题,经常红着眼睛手舞足蹈,大喊大叫“敌人冲上来啦,杀杀!”

在街上遇见村人他也不打招呼,只用凶狠的眼光盯住人家,小孩子见了都绕着走。后来,他又无缘无故地打了几回人,大家确定他是真疯了。

他兄弟怕闹出乱子,把他像狗一样被栓在铁橛子上,屋里吃,屋里拉。从他家门口经过,有时会听到吓人的吼叫声。他老婆带着孩子改嫁给一个比她大很多的男人。

那天晚上10点多,韩家老三不知怎么发了狂,挣开锁他的铁链,揣着把尖刀蹿到姥爷家,猛烈地拍打院门。姥爷、姥娘都睡熟了,舅舅听到动静披衣起床,答应着走到院子里,开门胸前就被捅了一刀。

那刀刃又尖又薄,刺入很深。闻声而至的村人把他抬上地排车,三个人轮流拉着往镇医院跑。

第二天,舅舅被裹在白色的塑料布里,搁在那辆送粮的地排车上。姥娘长声哭道:“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呢,连个憨儿也担待不住……我的憨儿,咋死得那么惨呐……”那哭声拖了长腔,干涩粗砺,夹杂着无尽的惨痛。

那年舅舅三十五岁,到死,他也没娶上媳妇。

姥爷倚着墙蹲在地上,哀哀地低声哭泣。

舅舅被装进一副薄棺,埋进了祖坟,沿街的人家都点起一堆火,以驱赶鬼魂远离家门。

公安部门鉴定,韩老三属重度精神分裂,免除刑事责任。村干部连劝带吓,老三爹和弟兄同意赔偿2000元钱。

这钱姥爷、姥娘一直没花,后来做了他们的丧葬费。

冬天的时候,韩家老三被他兄弟丢到了院子里,第二天冻死了。

姥娘是七十六岁那年冬天死的,那是舅舅走后的第八年。

有天清晨,邻居去叫门,却没人应声,破门进去,见姥娘只穿着薄衣,蜷缩在冰冷的地上,嘴唇被冻得青紫,奄奄一息。 挺到下午,姥娘永远地闭上了眼睛。

姥爷在孤独和寒冷中活了几个月,也走了,他们一家人就都没有了。

二十年过去了,村子里早已没人说起姥娘一家,只有破败倾颓的老屋和柏树林里三个不起眼的坟头证明他们存在过。

姥爷、姥娘那一代农民,被时代的强力携裹着经历了不平静的人生。谁来了就听谁的,谁来了就养活谁。他们的人生,一如这贫瘠的土地,承载着半个世纪的沉重。而我所见证的,只不过是尘埃落定后的一声长叹,之后便是永恒的安静。






-END-
作者 | 余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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